沈思安先到的，在校門口等我。我到的時候，就看見他穿著一件白襯衫和一條白色長褲，不是職業裝，整個人洋溢著青春朝氣。眉目溫和，氣質淡然，少了那分陰翳。

多麽像我記憶中幹凈如雪的美好少年。

“抱歉，有點堵車，來晚了。”

沈思安淡淡笑道：“不晚。”

“我們可以進去嗎？”

“可以，學校裏的學生已經放暑假了，我跟保安商量好了。”

我跟著沈思安一起進去，保安真的沒攔我們。眺望著整座校園，高中的學校變了很多，時光匆匆，物和人一樣都變了。但我也找到了熟悉感。

“變化真大，我記得門口這裏沒有這個花壇的，教學樓好像也沒有高，中間沒有走廊的。”

“當然有變化，那麽多年了。”

我莞爾一笑。

沈思安又說：“還是現在的學生最幸福，什麽都是好的，連食堂都有兩座。”

“你是在抱怨嗎？”

“沒有，你肯定看錯了，現在食堂的飯菜我已經嘗過了，沒有老食堂的味道，這些學生沒我們有口福。”

夏天的早晨，陽光明媚，偶爾吹過一絲絲清涼的風。我曾經也和沈思安這樣一左一右，安靜地在校園裏行走。

一直走到操場邊的大榕樹才停下，很大的一棵榕樹，枝繁葉茂，站在樹下，給人一種遮天蔽日的錯覺。

我伸手摸著表面粗糲的樹幹，上面有不少劃痕，寫著很多名字。記得那年，沈思安也在這棵大榕樹上刻了我和他名字。

“丁曦微，你記憶都恢覆了吧？”

我淡淡地點頭。

“那還記得我們在這樹上也刻了名字吧？”沈思安目光如炬。

我微微一怔，沒有給他確切的答覆，強行轉了話題。

“沈思安，車禍那晚，謝謝你。”

“你和我之間，不用說謝謝。”沈思安先笑了，“你放心，我說過放下了，就放下了。我媽最近也在積極地給我安排相親。”

“有人關心真好。”

“好什麽好，你上論壇搜一搜，看有誰喜歡被家人催婚。”沈思安挑眉，話鋒一轉，聲音很冷的說：“餵，丁曦微，你跟我實話，現在是不是還跟厲莫臣在一起？”

我搖頭，“沒有。”有些不喜歡他這種口吻。

沈思安長眉瞬間被撫平，緩了語氣，說：“微微，這些年，我一直欠你一聲對不起。”

“你的對不起我收下了，但我不會原諒你。”我哼了一聲，面無表情的嗆回去。

如果厲莫臣那晚沒有出現在沈思安的別墅，沈思安也依舊會和厲莫臣一樣，不知道會用何種手段報覆我。

在盛世，他就曾對我實施了非人折磨。

沈思安立刻又皺起眉了，感嘆道：“也對，你要是能那麽容易的原諒我，你就不是自尊心極重的丁曦微了。不原諒我也挺好，比起我，你更不可能原諒厲莫臣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說起來，我得感謝厲莫臣，要不是他向我家施壓，我也不會被強迫送到國外。以我當時的情況，繼續留在海市，會被我那個惡心的老子坑得一無所有。”

我嘴角微扯，厲莫臣這貨很多年前就洋洋得意跟我提起過，他把沈思安逼出國了，沒想到還是真的。

沈思安轉頭，目光沈痛的凝望我，語氣低啞：“微微，後來我都知道了，你當時根本不清楚我爸爸的身份，你只是被他利用了。”

我沈默了一秒，挑著眉，開口說道：“也怪我自己貪錢，沈思安……”

如果自己當時多留個心眼，如果不是自己為了錢放棄尊嚴，很有可能就不會落入那個圈套了。

“微微，我們……”沈思安打斷我的話，“還能回到最開始嗎？”

我輕輕一笑，搖了搖頭。

沈思安跟著笑了。

“如果…如果……我們當時一起去法國了……”

“沈思安，人生沒有如果。”真的有如果的話，那我一定在最開始的時候，遠離海市。

“有句話說得真他媽對極了，初戀無限好，只是掛得早。”

我波瀾不驚的說：“沈思安，我明天就回英國了，祝你早日找到你的另一伴。”

“丁曦微，我可以最後抱你一次嗎？”

我下意識地點了點頭，恍惚間想起了曾經在大榕樹下，也曾張開雙臂，迎接過沈思安的懷抱。

沈思安沒有抱緊，聲音低啞的在我耳邊說：“丁曦微，我也祝你幸福。還有……我是真心地喜歡過你。”

我頓了頓，說：“我也是。”沒有撒謊，只不過最初的喜歡早就消逝。

隨後，兩個人分開，都笑了，一起走出去。

“你去哪兒？我載你一程。”

我搖頭，“不用了，我明晚的機票，今天回去打包行李，準備再買點特產帶走。”

“那好，我先走了。”

誰都開口說一句‘再見’，因為再也不見。

我目送他開一輛黑色路虎離開，然後走到路邊招出租車，隱隱覺得從出門後，一直有人在看著我。我擡起頭，察看四周，餘光忽然瞄到停車帶一輛款式陳舊的比亞迪。

停車帶上不少車，最不起眼的比亞迪偏偏成了最突出。

我心裏泛起了一陣輕微的漣漪，路口有一輛出租車駛來，我沒有招手，身體不由自主地掉轉，走向那輛比亞迪。

如果真的是他……

仿佛是為了驗證我的猜測。

下一秒，那輛黑色比亞迪心虛地從停車帶裏駛出，快速的消失在我面前。

我臉色頓時垮下來了，收回視線，嘲諷的想著，行啊，有膽子跟蹤我，沒膽子出現在我面前，我都要走了，管他的……

我坐上下一輛出租車，先去維修店修屏幕摔碎的蘋果手機，再去寵物店看了阿寶和小七，然後辦理寵物托運需要的證明。一天的時間，很快就過去了。

天色漸晚，夕陽逐漸落下，我去銀行辦理了人人業務，翻出通訊錄裏靳夜的電話號碼，給他打了過去。

“餵，我說你這個女人，大晚上的聯系我做什麽？我可是有婦之夫了，不接受送上門的。”

我微挑眉，沒好氣道：“靳老板，你老人家大可以放心，我找你，是給你送紅包的。”

電話裏傳來靳夜慵懶的調侃聲，“我婚禮下個月才結，你送這麽早做什麽？是不是想鬧妖娥子？”

“沒有，我明天就回英國了。海市這邊，我沒有什麽熟人，沒法托人給你，反正早晚都要給，早給一個月也沒什麽。”

“……你又要走了？”靳夜不確信的問道。

我擡起頭望著天邊漸漸消失的光，靜了一秒，才說：“嗯，明天就走了。”

“那還好，知道給我打電話，提前送紅包。這樣，你拿著紅包來我酒吧。”

我答應了，在外面跑了一天，夏天熱，都出汗了。去洗了個澡，從行李箱裏翻了好幾件裙子放在床上，在鏡子前比劃著，最後咬牙選了一條及膝的露肩紅裙，化了一個淡妝出門。

到了酒吧發現裏面生意真是冷淡，除了站在吧臺的靳夜，沒有一個人。酒吧裏的燈光幽暗迷離，身材修長的靳夜穿了件黑襯衣，慵懶地搖著手裏的調酒器。看我過來，妖孽的臉上揚起一抹戲謔的笑。

“喲，打扮的這麽漂亮，還說不是來鬧妖娥子的？”

我面容淡定的走過去，坐在吧椅上，低頭從包包取出一個紅包，放在吧臺上，淡淡的說：“給你。”

靳夜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地捏了捏紅包，桃花眼微眨，頗有些嫌棄道：“不是吧，這麽薄，該不會就包了一張吧？”

我點頭。

確實是一張。。

靳夜放下調酒器，打開紅包一看，驚奇道：“支票？讓我來看看幾個零……”看了一眼後，他臉色微變，“行啊，富婆啊，包個這麽厚的紅包給我，是想我以後還雙倍是吧？”

“不用你還。”我搖了搖頭，“以前…謝謝你，靳老板。”

歡場進去容易，出來難。多虧有他那時給過我的紅包，我一直記得。而我能償還的，就只有錢了。

靳夜把放下紅包了，重新拿起調酒器，又從酒櫃裏拿出一只雞尾酒杯。迅速搖了搖調酒器，他倒了一杯顏色鮮艷好看的酒放到我面前。

“來，嘗嘗，靳老板獨創，除此一家，別無分號。”

我拿起雞尾酒杯了，鼻尖聞到了淡淡的清冽酒香，隨口問道：“這酒度數高不高？”又跟他解釋，“我不太能喝酒。”

在英國喝的都是女士甜酒，很少再碰度數高的酒。

“喝吧，你給我包這麽大的紅包，連杯酒都不請你喝，顯得我有吝嗇一樣。”

我擡起頭瞅了靳夜一眼，他眼睛帶著不羈的痞笑，看起來沒有危險。

“就你這樣的，不是我的菜。我可不想陷在你手裏過和尚日子。”

我端起酒，嘴唇沾上了冰涼的玻璃酒杯，慢慢地嘗了一口，酒的味道確實好喝，並不刺喉，也不特別甜，味道很淡，冷冽清香，就仿佛是那人身上的味道。

“這酒挺不錯啊，靳老板，怎麽配的？”

“都說了獨創，怎麽能把秘方隨便告訴你。”

我又喝了一口放下，挑眉問他：“你的酒吧今晚不營業嗎？”

“你給的錢已經足夠包場了，今晚只為你一個人營業。從此以後都不營業了，這間酒吧我已經買出去了。玩了這麽多年，該好好賺錢養老婆，賺奶粉錢了。”

靳夜暗戀葉子，但他也同樣花心。我也不是思想保守的女性，並不反感他。

“我聽說你是方家遺落在外的孫女，怎麽還要出國？”

我沒問他是從哪裏聽說的，而是長嘆了一口氣，抿了口酒，酒入喉嚨，留下一片清甜，卻甜不進心裏。

“我這樣的身份上不了臺面的，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。”

靳夜也坐下，他重新開了一瓶威士忌，自斟自飲，抿露出諷刺的笑：“那可是方家。進去了，出來身份都不一樣了。你也不想想，等你結婚了，說不定壓箱底的嫁妝都能給你至少六位數。”

“貪心不足蛇吞象，我可是升鬥小民，不求有多富貴，只求平安。”

“他說你傻，還真不是一般的傻！”

我有些暈眩，右手放在吧臺上，撐著額頭，左手搖晃著手裏的空雞尾酒杯，借著酒意，語氣微冷的說道：“別跟我提他……說我傻，他才傻…他就是…是個大傻子！我有什麽好，值得他念念不忘！”

我一身的缺點，冷靜理智，心腸又狠。在他身邊虛與委蛇，各種嫌棄他，曾經恨他不得好死……

“那都要怪你不好好當一個的綠茶婊，偏要玩孤傲清高，顯擺自己出淤泥不染，與眾不同。電視劇不都是這麽演的，不要錢，不貪慕權勢的女主才會讓人喜歡。”靳夜桃花眼慵懶地瞇起，又往我手裏的雞尾酒杯倒了酒。

“……不行了，不能喝了。”我揉著越來越暈的腦袋，擡起頭瞅他，“你這酒到底多少度，我頭好暈。”

靳夜故作驚訝的責備我：“沒多少度數，不能喝，你就別喝。你看看你，一杯就倒……餵，你是不是裝醉啊？是不是想讓我打電話叫他接你？”

“沒有，我才沒醉。不用你打電話。”我搖了搖頭，腦子暈呼呼的，差點趴倒在吧臺上，勉強保持清醒，說道：“他才不會過來…他啊…怕見我…看見我…跟老鼠看見貓……”

“你臉都紅了，還說沒醉。”

我確實臉色有些發燙，腦子都有些迷糊了，不再犯倔，點頭承認自己喝醉了。

“好吧，我好像真的醉了，靳老板就這樣了，紅包給你送來了…我要走了……”

我沖他搖了搖手，站起身，搖搖欲墜，視線不停地晃動，雙腿發軟像是灌了鉛般沈重，根本邁不去一步。

“啪”的一聲又坐回吧椅上，雙手放吧臺一放，腦袋就倒下去了。迷糊的開口說：“不行，我走不動路了，讓我緩一會兒，頭好暈，靳老板，你這裏有沒有醒酒的東西。”

沒人應答我。

我迷糊的閉上眼睛，酒意上湧，並不怎麽難受，這樣閉著眼睛假寐還挺舒服的。

不知道過了多久，我聽見了一道暴怒的吼聲。

“你個傻逼，你居然給她喝酒？她不能喝酒的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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